【养老专题访谈】刘姐:社保费用年年涨,不知何时能缴够

刘姐50+岁,目前在内陆老家务农。

在农村是完全靠天吃饭,一场冰雹都会一无所有

1992年刚生完孩子的刘姐就离开老家来到A市在一家台资电线厂打工,每月工资200-300元,没有五险一金。这在当时已是非常可观的收入,但孩子太小,刘姐干一年就回家了。

等她2002年再来到A市时发现,工资280元加班1块一小时,也没有五险一金,可生活成本却高了不少。在谈起为什么要再次离开家乡时,刘姐说“在农村是完全靠天吃饭,一场冰雹都会一无所有”,务农收入又少又不稳定。刘姐和那个年代的很多农民工一样,觉得城市或许会更有出路,留下刚刚上学的孩子,便去往他乡。刚到A市时,刘姐和丈夫拼命加班,每个月收入七八百,除去生活费还有一半钱能寄回家。

在电子厂里,刘姐认识了许多天南地北的工友,也从他们口中第一次听说了社保、五险一金、医保。她还记得2008年第一次听老乡说社保时的不解,她不理解明明每个月工资都不够用,为什么还要花两三百买保险,也没人解释社保有什么用,再加上当时周围的工友不少退保,她也没当回事。2010年,在一次老乡聚会上她听闻不少人买了好几年的社保,同时老乡向她解释说:有社保老了每个月有工资拿,生活有保障,以后退休了还可以转回家。在她的想法中,老了还有钱拿是很舒服的生活。于是,她开始每月买三百多的社保,为自己的将来做起打算。

搬厂成为导火索,争取社保告老板

2013年,在经济转型的压力下电子厂经营困难,老板将大量生产线搬往内陆,准备关闭在A市的工厂,同时计划裁撤包括刘姐在内的大量工人。工人没得到应有的补偿,当他们向老板要说法被呛声道:我搬厂还要你同意吗,和你有什么关系?无奈的工人只能向劳动仲裁部门求助,要求工厂补缴公积金和社保。

仲裁只是刘姐争取社保权益的开端。刘姐回忆到,在工人赢得仲裁胜利的第二天,她和十几名维权工人去工厂上班时,老板却命令保安关闭厂门,阻止工人返回工作岗位,并指责他们旷工。和许多资方常用的手段一样,工厂管理层也从那天起全力打压维权工人,穿小鞋、不排班、不批加班,工人每月仅能领两千多的底薪,被城市中高昂的生活成本压得透不过气。随着打压加重,刘姐和工友们越发的愤怒,他们厌倦了爱钻空子、诡计多端的老板。于是,工人们开始行动,把管理层堵在电梯、阻止搬运设备的车辆进厂,再次要求老板补缴社保、公积金。老板也借此将工人的维权行为污蔑为扰乱生产秩序,并报警。最后在劳动部门的调解下,老板同意给工人30%的月工资作为补偿。

大部分维权工人在这次行动之后选择了放弃,不愿意再浪费时间,拿了600-1000的补偿便离职。这笔补偿对比几千、上万元的公积金和社保来说太少了,但长期的对抗状态和生活压力,已经让许多维权工人气馁。最后只有刘姐和一名工友拒绝妥协。在谈起为何做如此选择时,刘姐说“他们做的不久才一两年,我干了十二年,我不服”,如果选择600块的补偿,她将失去两万多的公积金和社保,想必许多人在也会和她做同样的选择。

两位丝毫不懂法的工人最终将老板告上法庭。刘姐对一审是充满遗憾的,“当时也是不懂法,什么也不懂,法官问我‘你们的诉求是什么’,我都不知道‘诉求’是什么意思,就没回答”。比起刘姐和工友一方的茫然、懵懂,老板则是准备充分,不仅高薪聘请了律师,还早已将工人阻止搬厂的维权行动录了下来,在法庭上资方将工人塑造成破坏生产的危险分子。刘姐依然能记起被法庭叫去确认视频时的情形,她说“那时候太善良,法官把我叫去一个房子里,放着我们堵门的视频,律师问里面的人我是不是我,都没辩解就说是......后来想想当时要不承认就好了”。

在这样明显的悬殊下,工人败诉了。刘姐不满意这样的判决,听说有劳工机构帮助工人争取到了社保,于是向该机构求助。她也才明白社保是什么、诉讼的流程。她和工友自费聘请了律师,弥补他们对法律知识的欠缺。2015年,法院二审认为补缴社保无法可依,仅支持补缴九千多元住房公积金的诉求。刘姐认为这两年的努力还是失败了,因为她依然没有拿到应得的社保补偿。但比起一审时的遗憾,刘姐觉得二审时自己已经尽力,如果没有律师、家人和劳工机构的帮助她很难坚持到最后。

在访谈中,刘姐还讲到一件有趣的事。在维权工人阻止搬迁时,曾经鼓动身边的工人一起反抗,但某位工人认为自己就想好好上班,别人想闹就闹,甚至嘲笑反抗工人。当维权工人拿到补偿后,该工人觉得不公平要求管理层同样的补偿,却被管理层斥责“你以为老板的钱这么好要啊?”

社保负担重,放弃不忍心

从开始打官司后,刘姐先后去太阳能厂、电子烟厂工作过,但要经常到法院,都只能打零工,每月收入3000-4000,为了保住社保还得每月缴550,除去房租剩下的钱也刚刚够自己生存,压力很大。在这场消耗精力的官司之后,她也萌生出了回家的想法。

2021年,刘姐和丈夫决定回老家。她感觉到城市生活压力大,回家了她这个年纪的人工资虽然只有两千多,但不需要房租、水费,省下不少开支。在回家前,她曾想一次缴笔社保可以提前领退休工资,因为转回家是有损失的。比如刘姐说自己在A市的朋友50岁就开始每月领1400的社保,而自己到55岁了还不能领,就算领了每月也只有1100元。可是补缴的请求被社保管理部门拒绝了,给的理由是到了五十岁缴费不满十五年的不能补缴。她说“那些人态度差,我也不懂那些规定”。自然也没人向她解释过差别的原因。刘姐略带遗憾的说,医保也是同一年转回老家的,但因为对程序不熟悉,自己来不及在A市做全面的体检,感觉浪费了。

刘姐回家的第一年缴了社保9700多,到今年就涨到了11000元,这对他们一家来说是种沉重的负担,大部分费用要靠子女来承担。当子女听闻刘姐每年还需要缴如此高昂的费用时感觉难以理解,但缴了几十年的保费如今放弃更是于心不忍。连年上涨的社保、医保费用让刘姐颇感不满,她说“医保也不好用,今年医保又涨了两三百,以前用医保还能领米领油,现在什么都没有,也不知道多缴的钱去哪了”,“我觉得社保最大的问题就是费用,年年都在涨”。刘姐介绍说,她的儿子也曾考虑过缴纳社保,但延迟退休、延长社保缴费年限的政策落地,而且到年龄又领的少,让他们感觉参加社保不划算,打消了这个想法。

领着养老金,跳着广场舞、吃完饭散步的生活是刘姐的理想。目前,刘姐的日常开销还要靠务农、子女的收入来维持,所以她只能在干完活之后满是羡慕的看别人跳舞。刘姐说等缴满15年,她每个月可以领1100左右,但在生活成本逐渐攀升的背景下,她觉得之后也可能还要干些农活来维持生活。

如今,和刘姐一起打过官司的工友,为照顾生病的母亲也回了老家,他们失去了联络。曾经电子厂的老板将工厂租了出去,在A市又新开了公司,孩子也都在加拿大定居。

在最后

本文是工劳小报2024年度专题《劳尽一生,何以为安?——工人养老问题分析与访谈》的一部分,阅读专题全文请点击下方按钮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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